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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颤,几乎被哗哗作响的水声彻底淹没。迟疑地走出自己的隔间,胡珈瑛来到隔壁拉紧的浴帘跟前。腾腾热气溢出澡间,攀上她微凉的脸颊。她屏住呼吸,听清了许可馨嘴里断线般重复的话:“我不是……我不是……”
收拢眉心,胡珈瑛抓住浴帘,“可馨我进来了啊?”
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她便拉开浴帘。热气扑面而来,蒸热了她的眼眶。她看到许可馨赤/条/条地跪坐在瓷砖地上。花洒喷出的热水浇透了她的头发,也浇红了她的身子。她低着脑袋、抱着胳膊,岔开腿一丝/不/挂地坐在氤氲热气里,狼狈,浑身透红,却好像毫无知觉。
胡珈瑛脑仁一紧,拔腿冲上前,关掉了花洒。几滴热水溅上她的脚背,滚烫而刺痛。她缩了缩脚,回过头。
“我不是……我不是……”许可馨像是未曾发觉她的到来,依旧埋着脸,用发抖的双手,不断抓挠自己赤/裸的胳膊。她全身的皮肤都被开水烫得发红,却还能瞧见一道道颜色更深的抓痕。然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痛,还在不住地抓挠自己,哆嗦着重复:“我不是……我不是……”
赶忙扑跪到她身旁,胡珈瑛试图钳住她的手,“可馨?可馨!不要挠了!”
瓷砖地上的水还留有余温。许可馨在混乱中胡乱挣扎一阵,终于脱力似的松开了手。她弓起身体,瘫软下来。胡珈瑛揽紧她的胳膊,感觉到她的肩骨硌在自己的胳膊前,僵硬,沉重。她的胸腔在颤动。胡珈瑛知道她在哭。挨近了,她才看到她皮肤上异样的痕迹。那是唇/齿/吮/咬过的痕迹。在颈侧,在腿根。胡珈瑛熟悉这种痕迹。
“我不是……不是……”她听见许可馨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声音。
茫茫然盯着她腿间的痕迹,胡珈瑛忘记了开口。
她不知道许可馨哭了多久。直到她抱住她的手臂,腰弯得好像再也直不起来,胡珈瑛才重新听清了她的声音。
“好了,好了……没事了……”揽紧她赤/裸的身体,胡珈瑛动了动发紧的喉口,“你不是,我知道。不哭,我知道。”
温热的水没过她的脚背。她指腹紧贴怀里滚烫的身躯,指尖微凉。
第二天上午九点,胡珈瑛从自习室赶到了法政学院。
副院长的办公室仍锁着门。她到卫生间外头的盥洗台洗了手,一点点搓掉手背上的墨渍。拧紧水龙头,她没有收回手,只定定地盯着台盆中间的下水器,在金属外壳上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脸。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珈瑛?”
胡珈瑛回头。是副院长恰巧经过,叫了她的名字。他也是学院里的老教授,身形微微发福,灰白的头发,眼角满是皱纹。他爱笑,总是笑容可掬地面对他年轻的学生。此时此刻,哪怕她没有先同他打招呼,他也是笑的。
胡珈瑛提了提嘴角,回他一个微笑:“老师。”
然后他便把她领进了办公室。
“到了关键时候了,这段时间可别分心啊。”安排胡珈瑛在办公桌边的沙发上坐下,老教授才走到办公桌后头,取下斜挎的公文包,“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聊聊。现在准备考研的已经开始复习了,要保研到外校的也开始做准备了。你呢?准备考研吗?”
“我准备参加律师资格考试。”
两手撑住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下来,他看向她,“你不打算考研啊?”
“没想过。”她摇头,“我想本科毕业以后就直接去律所工作,当律师。”
“哦……是这样打算的。”点着头拨弄了一下桌面上摆着的钢笔,老教授凝神思索几秒,“女孩子当律师很难,也很辛苦。不过你这两年在学校的律所实习那么久,应该也是跟张老师他们了解过了的。”
“之前跟张老师谈过。”
老教授再次点了点头,抬起右手的食指,推一推离自己最近的那支钢笔,而后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如往常一样笑起来:“也行,我看你英语不错,以后做金融证券方面的业务也是可以的。要是需要我帮忙,我到时就帮你写个介绍信,找个好师傅带着。”
“谢谢老师。”紧了紧交叠在一起的十指,胡珈瑛笑笑,“其实……我是准备主要做刑辩方向的。”
“刑辩?”
“对。”
面上的笑意褪下去,老教授沉吟了一会儿,“珈瑛,你了解我们国家刑事案件各方面的现状吗?”
“做过一些了解。”她停顿片刻,平静地同他对视,“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但是我希望能做我想做的事。我不怕的。”
望了她许久,老教授重拾了笑容。
“好吧,毕竟是你自己的未来。”他说,“那下个学期学院安排实习的时候,我会帮你争取到去好一点的律所实习。你要把握机会,跟律所的律师打好交道,尽可能找个好师傅,能在你毕业之后就带你。”顿了顿,又叮嘱,“现在进律所,师傅难找。但师傅又是决定你将来能达到什么高度的,所以你要重视。”
胡珈瑛站起身,面向他,深深鞠躬。
九月中旬,历史系的保研名额最终确定下来。
那天下午,李玲欢冲进寝室,猛地推倒了坐在书桌前的许可馨。椅子翻倒在地,撞到桌脚,也撞到了秦妍的椅背。胡珈瑛同她们隔桌而坐,还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她抬起头,听到椅脚划过地板的刺耳声响。是秦妍站起了身。
同时传来的,还有李玲欢愤怒的质问。
“你排名比振文低四个,是怎么拿到保研名额的?!啊?!”她的嗓门那么大、嗓音那么哑,引来走廊里一片嘈杂,“同寝三年一直把你当姐们!你不知道振文这几年花了多少精力才保持了这个排名、争取保研名额?!你就这么对她?!你就这么想用下三滥的手段上位?!啊?!”
胡珈瑛起身绕过书桌,王振文恰好挤开围在寝室门口的人,冲上前拉住李玲欢。
“好了——好了!”她满脸的眼泪,哭喊着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再动手,“李玲欢你不要说了!”
许可馨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埋头捂着脸,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座位离她最近的秦妍蹲在她身旁,搀着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身,却无济于事。而李玲欢张红了脸腾动手脚,目眦尽裂地瞪着许可馨,还要上前打她。
老三展开胳膊挡在两拨人中间,慌慌张张地劝解,“都先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是啊,说不定有误会……”
“误会?!你让她自己说说是不是误会?!”李玲欢打断了秦妍的话,抬起胳膊冲着许可馨的方向狠狠挥动,“许可馨你说啊?!你好意思说你没用下三滥的手段吗?!啊?!送礼了?!还是陪/睡了啊?!”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胡珈瑛走过去,关上了寝室的门。
“不要说了……”门板轻轻碰上的时候,许可馨细弱的声音清晰起来,“不要说了……我不要保研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沉默地转过身,胡珈瑛看向她。她蜷缩在墙脚,抱着脑袋,发着抖。
“不要了……我不要了……”
胡珈瑛站在门边。
她记得有个雨天,她和许可馨一起赶去同一栋教学楼。路上胡珈瑛同她说起自己摘抄过的一首诗。两行诗,顾城的《雨》。
人们拒绝了这种悲哀
向天空举起彩色的盾牌
那时许可馨避开了脚下的一个水洼,举高手里的伞,回头冲她笑起来。
她说,我的盾牌是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