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虎子 (下) (第2/3页)
银?还是灌了铝?
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副骰子根本连一点假都没有。
大家都想问问无忌,怎么会一连掷出十把“四五六”来的!
可是无忌已经悄悄地走了,他急着要赶回来等双喜和那位大小姐。
他相信现在她们一定也急着想见他。
无忌也在喝酒,坐在老孔对面,陪老孔喝。
今天他忽然想喝点酒。
他不能算是个酒鬼,虽然他从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喝酒,虽然他的酒量很不错,跟别人拼起酒来,很少输过。
可是他真正想喝酒的时候并不多。
今天他忽然想喝酒,并不完全是因为喝了酒之后胆子比较大,有很多平时不敢做,也做不出的事,喝了酒之后就可以做得出了。
今天他忽然想喝酒,只因为他真的想喝。
一个并不是酒鬼的人忽然想到要喝酒,通常都因为他想到了很多别的事。
他想到了他所经历过的种种痛苦和灾难,危险和挫折。
现在他总算已来到唐家堡,进入了“花园”,看到了上官刃。
他的计划进行得好像还不错。
至少直到现在还不错。
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法真正接近上官刃。
他可以看得见上官刃,可是跟上官刃面对面的说话,但却始终没法子接近这个人。
上官刃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不但机智敏捷,思虑深沉,做事更谨慎小心,绝不给任何人一点可以暗算他的机会。
要接近他,一定要有个桥梁,他的女儿无疑是最好的桥梁。
要占据一座桥梁,就得先了解有关这座桥梁的种种一切。
无忌对这位大小姐了解的有多少?
这位大小姐叫怜怜,上官怜怜。
今年她最多只有二十岁。
她是华山派的弟子,练剑已有多年,可是她从小巴体弱多病,
以她的体质和体力,她的武功剑法绝不会太高!
她从小很聪明,长大了也不会太笨。
小时候她是个很可爱的小泵娘,长大了当然也不会太难看。
她一定很寂寞。
上官刃一向跟她很疏远,到了唐家堡,她更不会有什么朋友。
就因为她的寂寞,所以连她的丫头“双喜”都成了她的好朋
友。
如果听见了有人欺负了她的朋友,她一定来找这个人算帐的。
连上官刃都已认不出无忌,她当然更不会认出来,他们已有
十多年未曾见面。
要对付这样一个女孩子并不难,因为她有个最大的弱点—
她寂寞。
对一个十**岁,又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来说“寂寞”是件多
么可怕的事!
无忌又喝了口酒,忽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简直是个恶棍。
老孔一面喝酒,一面叹气,喝一口酒,叹一口气,不停地喝
酒,不停地叹气。”
能喝这么多酒的人已经不多,这么喜欢叹气的人更少。
无忌忍不住笑道:“我见过喝酒比你喝得还多的人。”
老孔道:“哦?”
无忌道:“可是像你这样会叹气的人,我实在从来都没有见
过。”
老孔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见得天生就喜欢叹气的。”
无忌道:“你不是?”
老孔道:“我是在为你担心。”
无忌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担心。”
老孔道:“那只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位大小姐有多大的威风。”
无忌道:“难道她的威风比她的老子还大?”
老孔道:“大得多了。”他又喝了口酒道:她的老子出来时,最多也只不过带三四个随从,可是她无论走到那里,至少也有七八个人在暗中做她的保镖。”
无忌道:“这些人都是她老子派出来的?”
老孔道:“都不是。”
无忌道:“是她自己找来的。”
老孔道:“也不是。”
无忌道:“那我就不懂了。”
老孔道:“什么事你不懂?”
无忌道:“她只不过是个小泵娘而已,身份既不特别,地位也不重要,难道唐家堡还会特地派七八个人来保护她。”
老孔道:“她的身份虽然不特别,可是她这个人却很特别。”
无忌道:“哦?”
老孔道:“在你看来,她虽不重要,可是在别人眼里看来,她却重要得很。”
无忌道:“她这个人有什么特别?”
老孔道:“她长得特别漂亮,心地特别好,脾气却特别坏。”他又叹了口气:“不但特别坏,而且特别怪!”
无忌道:“怎么坏法?怎么怪法?”
老孔道:“她好起来的时候,简直好得要命,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算是个像我这样没用的老废物,只要你开口求她,什么东西她都会送给你,什么事她都会替你做。”
无忌笑道:“小姐脾气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老孔道:“可是如果她的脾气真的发了起来,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如果她说要打你三个耳光,绝不会只打两个!”他苦笑,又道:“就算她明知打完了之后就要倒大霉,她也要打的,先打了再说。”
无忌道:“她打过谁?”
老孔道:“谁惹了她,她就打谁,六亲不认,绝不会客气。”
无忌道:可是这地方却有些人好像是绝对打不得的。”
老孔道:“你说的是些什么人?”
无忌道“譬如那两位姑娘如何?”
老孔道:别人的确惹不起她们,可是这位大小姐却不在乎。”
他又在叹气:“她到这里来的第二天,就跟那位小泵奶奶干起来了。”
无忌道:她倒有种。”
老孔道:“她到这里来的第三天,就把一大碗滚烫的鸡汤,往唐大棺脸上泼了过去。”
无忌道:你说的这位唐大倍就是唐缺?”
老孔道:“这里只有他这一位唐大棺,除了他还有谁?”
无忌笑了:“像他这么大的一张脸,想泼不中却很困难。”
老孔也忍不住笑:“实在很困难。”
无忌道:可是得罪了他们兄妹之后,麻烦绝不会少的。”
老孔道:“所以大少爷才担心。”
无忌道:“你说这位的大少爷,就是唐傲?”
老孔道:“这里也只有一位大少爷,除了他还有谁?”
无忌道:“做她保镖的这七八个人,就是他派来的?”
老孔道:“不错。”
无忌笑了笑,道:“看来她在这位大少爷眼里,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老孔道:“重要极了。”
无忌道:可惜唐大倌和那位姑奶奶真要找她麻烦,这些人还是只有看着。”
老孔道:“为什么?
无忌道:“大少爷派出来的,当然也是唐家的子弟,唐家的人又怎么敢跟唐大棺和那位姑奶奶过不去?”
老孔道:“你错了。”
无忌道:“这些人不是唐家子弟?”
老孔道:“都不是。”
无忌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老孔道:“这位大少爷的眼睛虽然一向长在头顶上,可是出手却大方极了,对人不但特别慷慨,而且非常讲义气。”
无忌笑道:“少爷脾气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老孔道:“所以他行走江湖的时候,很交了一些朋友。”
无忌道:“哦!”
老孔道:“他交的这些朋友,每个人武功都很高,看起来好像有点邪门外道的样子,可是大家全都对他很服气。”
无忌道:“他叫这些人干什么,这些人就会干什么?”
老孔道:“那是绝对没有话说的。”
无忌道:“现在替这位大小姐做保镖的人,就是大少爷的这些朋友?”
老孔道:“现在经常跟在大小姐身边的人,就算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不管她走到哪里,这些人都一定会在她附近三丈之内,只要她一声招呼,他们立刻会出现。”
他又叹了口气,所以无论谁得罪了这位大小姐,都一定非倒霉不可。”
无忌居然也在叹气。
老孔道:“现在你也知道担心了?”
无忌道:“我倒不是为自己叹气。”
老孔道:“‘你是为了淮?”
无忌道:“为了那位大小姐。”
他叹着气道:“一个十**岁的大姑娘,一天到晚被这些邪门外道的大男人盯着,这种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老孔歪着头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压低声音道,“我想她最近也许连澡都不敢洗了。”
无忌道:“她怕什么?”
老孔道:“怕人偷看。”
“看”字是开口音。
他刚说到“看”宇,外面忽然有样东西飞过来,塞住了他的嘴。
无忌笑了。
老孔做梦也想不到外面忽然飞进块泥巴来,飞进他的嘴里。
无忌却早已想到。
窗外的院子里,已经来了三四个天,他们的脚步声虽然轻,却瞒不过无忌。
动作最轻的一个人,现在已到了窗外,无忌连他从地上挖块泥巴起来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可是第一个走进来的却不是这个人。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个很高很高的女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
无忌已经不能算矮了,可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高一个头,
这么高的一个女人,身材居然还很好,应该凸起来的地方绝不平坦,应该平坦的地方也绝没有凸起来,只要把她整个缩小一号,她实在可以算是很有诱惑力的女人。
她的年纪已经不能算很小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有了皱纹,
可是她笑得还是很媚,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叫人受不了!
她吃吃笑着,扭动着腰胶,走到老孔面前道:“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
老孔满嘴是泥,吐都吐不出,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让别人佩服的地方。
这女人笑道:“我实在没有法子不佩服你,你怎么知道胡矮子专门喜欢偷看大姑娘洗澡的,难道你是个诸葛亮?”
她的话还没说完,窗外已有人大吼:“放你的屁。”
吼声就像是半空中忽然打下个霹雷,震得人耳朵“嗡嗡”的响。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只支起一半的窗户也被震开了,一个人就像是一阵风般扑了进来,瞪着这个女人。
他一定要仰着头才能瞪着她!
因为他站在这个女人旁边时,还没有她一半高。
谁也想不到那么响亮的一声大吼,竟是从这么样一个矮子嘴里发出来的。
这女人吃吃地笑道:你是说谁在放屁,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的屁能从嘴里放出来!”她笑得就像是个小泵娘:“你的屁不但放得特别臭,而且特别响。”
胡矮子气得脖子都粗了,红着脸道:“一丈红,你说话最好说清楚些!”
这个女人原来叫“一丈红”。
无忌不能不承认这名字实在起得不错,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名字。
如果他常在西南一带走动,只要听见过这名字,就会吓一跳。
胡矮子又道:“别人怕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我胡大鼎可不怕你。”
一丈红道:“我本来就不要男人伯我,我只要男人喜欢我。”
她向胡矮子抛了个媚眼:“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不算是个男人呀。”
胡矮子道:“你刚才说谁偷看女人洗澡?”
一丈红道:“当然是说你。”
胡矮子道:“我几时偷看过别人洗澡,我偷看过谁洗澡?”
一丈红道:“你常常都在偷看,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会看。”
她格格地笑着道:“你不但偷看过别人,连我洗澡你都偷看
胡矮子又跳起来:“放你的屁。”
他跳起来总算比一丈红高了些:“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绝不会去看你。”
一丈红道:“我就算让你看,也没有用。”她笑得全身都在动:“因为你最多也只不过看到我的肚脐眼而已。”
无忌实在很想笑,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人,简直好像是天生的对头克星,无论谁看见他们,都会忍不住要笑的。
可是看到了胡矮子脸上的表情,就没有人能笑得出了!
胡矮子的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头发也好像要一根根竖起来,本来最多只有三尺多高的身子,现在好像忽然长高了一尺。
这个人长得虽然貌不惊人,一身气功却实在练得很惊人。现在他显然已运足了气,准备要找一丈红拼命了。
这一击出手,必定非同小鄙,连无忌都不禁有点替一丈红担心。
胡矮子忽然大吼一声,一拳打了出去。
他打的居然不是一丈红。
他打的是老孔。
无忌怔住。
这矮子明明是被一丈红气成这样子的,他打的却是别人。
这是不是因为他惹不起一丈红,所以只好拿别人来出气?
不管怎么样,老孔是绝对挨不住这一拳的。
这一拳就算不把他活活打死,至少也得打掉他半条命。
无忌已经不能不出手了。
但是他还没有出手,忽然间人影一闪,已经有个人挡在老孔面前。
一丈红却已笑得弯下了腰。
无论谁都看出她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不怀好意。
胡矮子总算也笑出来了,干笑道:“幸好我这一拳打的是你。”
这人冷冷道:“是不是因为我比较好欺负?”
胡矮子立刻拼命摇头,道:“我发誓,绝没有这种意思。”
这人道:“你是什么意思?”
胡矮子陪笑道:“江湖中有谁不知道,金老大你是打不死的铁金刚,我这一拳打在金老大身上,简直就好像在替金老大捶背。,’
他长得虽然比谁都矮,可是xing如烈火,脾气比谁都大。
想不到他一看见这个人就变了,居然变得很会拍马屁。
金老大却还是板着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胡矮子松了口气,道:“只要金老大明白就好了J”
金老大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只会挨揍,不会揍人?”
胡矮子立刻又拼命摇头,道:“不是,我绝不是这意思。’’
一丈红忽然格格笑道:“他的意思是说,金老大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身,就算挨了他一拳,也不会在乎的,更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胡矮子又松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今天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金老大冷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她究竟还是帮着你的。”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一个人叹着气道:“夜深露重,风又这么大,你们明明知道我受不了的,为什么偏偏还要在里面吵架,是不是想要我大病一场,病死为止。”
这人说话尖声细气,说两句,咳嗽几声,一口气好像随时都可以接不上来似的,显然是个病人,而且病得很不轻。
可是一听见这人说话,连金老大的态度都变了,变得很谦和有礼,道:“这屋子里还算暖和,你快请进来。”
外面的病人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像我这种身份的淳淳君子,有人吵架的地方,我是绝不进去的。”
胡矮子抢着道:“我们的架已经吵完了。”
这病人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准备要吵架?”
胡矮子道:“没有了。”
这病人终于唉声叹气的走了进来。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天气已经很暖,他身上居然还穿着件皮袍子,居然还是冷得脸色发青,一面咳嗽,一面还在流鼻涕。
其实他年纪还不太大,却已老病侵寿,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
他看起来简直全身都是毛病,别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摆平。
但是别人却偏偏对他很尊敬。
金老大居然搬了张椅请他坐下,等他的咳嗽喘息停下来的时候,才陪着笑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好一点了?”
这病人板着脸道:“我总算还活着,总算还没有被你们气死。”
金老大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看看,这地方大小姐是不是能来?”
这病人叹了口气,从狐皮袍子的管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无忌,道:“这个人是谁?”
一丈红道:“他就是大小姐要来找的人。”
这病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无忌,忽然道:“你过来。”
无忌就走了过去。
他觉得这些人都狠有趣。
这病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很久,忽然说出句很绝的话。
他居然命令无忌:“把你的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无忌从小巴不是个难看的人,常常都有人喜欢看他。可是从来也没有人要看他的舌头的,他的舌头也没有被人看过。
他不想惹麻烦,可是也不想被人当做笑话。
他没有伸出舌头来。
一丈红又在吃吃地笑,道:“你一定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人要看你的舌头。”
无忌承认。
一丈红道:“他第一次要我把舌头伸出来让他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
无忌道:“哦?”
一丈红道:“常常都有人要我让他们看看,有人要看我的脸,有人要看我的腿,也有人要求我,要我让他们看看我的屁股。”
无忌也不能不承认,她说的这些部份,确实都值得一看。
一丈红笑道:“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看我的舌头。”
无忌道:“现在你想通了?”
一丈红道:“那时候我想不通,只因为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可是现在……”
她媚笑着,又道:“现在随便他要看我什么地方,我都给他看。”
无忌注意到胡矮子又在那里瞪眼,忍住笑问道:“他是谁?”
一丈红道:“他就是当今江湖中的四大神医之一”泥菩萨’病大夫。”
无忌笑了。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全身都是病的人,居然是位名满天下的神医。
他觉得“泥菩萨”这个外号起得实在不错。
一丈红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虽然难保,可是别人不管有什么病,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金老大冷冷道:“平日别人就算跪下去求他,他也懒得看的。”
一丈红道:“可是今天大小姐一定要到这里来。”
金老大道:“大小姐的千金之体,绝不能冒一点风险。”
一丈红道:“所以我们要先来看看,这地方是不是有危险的人,是不是有人生病?”
金老大道:“因为这里若是有人生病,很可能会传给大小姐。”
一丈红道:“所以他要你伸出舌头来,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无忌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位大小姐的派头实在不小。”
病大夫也叹了口气,道:“她的派头若是小了,像我这么有身份的人怎么会替她做事?”
无忌道:“有理!”
病大夫道:“可是现在你已经用不着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了。”
无忌道:“为什么?”
病大夫道:“因为你的病我已经看出来了。”
无忌道:“我的病?”
病大夫道:“病得还不轻。”
无忌道:“什么病?”
病大夫道:“心病。”
无忌笑了,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在暗暗地吃惊。
他的心里确实有病,病得确实不轻,可是从来也没有人看出来过。
病大夫说道:“你的脸上已有病象,显见得心火郁红,肝火也很盛丁想必是因为心里有件事不能解决,只不过你一直都在勉强抑制,所以,别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这位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居然真的有点道行,连无忌都不能不佩服。
病大夫道:“幸好你这种病是绝不会传给别人的。”
老孔忽然站起来,道:“我呢?你为什么不替我看看?我是不是也有病?”
病大夫道:“你的病用不着看,我也知道。”
老孔道:“哦?”
病大夫说道:“酒鬼通常都只有两种病。”
老孔道:“哪两种?”
病大夫道:“穷病与懒病。”
他接着道:“这两种病虽然无药可治,幸好也不会传给别人。”
老孔道:“那么大小姐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来了?”
病大夫道:“现在还不行。”
老孔道:“为什么?”
病大夫道:“因为我还在这里。”
他又叹了口气:“我全身都是病,每一种都会传给别人的。”
老孔也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会替别人治病,为什么不把你自己的病治好?”
病大夫道:“我的病傍不能治。”
老孔道:“为什么?”
病大夫道:“因为我的病一治好,我这个人就要死了。”
这是什么道理?
老孔不懂,无忌也不懂,也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病大夫不回答,却反问道:“你刚才看我是不是有点不顺眼?”
无忌不否认。
病大夫道:“可是不管你怎么讨厌我,却绝不会对我无礼的。”
他自己解释:“因为我全身都是病,随便谁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打倒,你打了我非但没有光彩,而且很丢人。”
病大夫道:“可是我的病如果治好了,别人对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以前我得罪过的人,一定也会来找我的麻烦,我怎么受得了?”
他摇着头,叹着气,慢慢地走出去。“所以我的病是千万不能治好的。”
无忌忽然发觉这位全身是病的泥菩萨其实也很有趣。
这些人好像都不是恶人,好像都很有趣。
最有趣的当然是那位大小姐。无忌道:“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可以来了。…
金老大道:“现在还不行。”
无忌道:“为什么?”
金老大道:“‘因为我还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无忌道:“什么事?”
金老大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无忌道:“我只知道你姓金,好像有很多人都叫你金老大。。
金老大道:“你看看我的脸。”
无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这张脸上有什么值得让人看的地
金老大道:“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跟别人有点不同?”
这一点无忌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脸色确实很奇怪。
他的脸看来好像是蓝的,就像是块已经快洗得发白的蓝布。
金老大道了‘其实我的脸色本来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无忌问道:“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金老大道:“是被别人打出来的。”
无忌道:“你常挨别人打?”
金老大道:“这十年来,差不多每隔一两个月就要挨一两次。”
无忌道:“别,你没有闪避?”
金老大道:“没有。”
无忌道:“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金老大道:“因为我不想躲。”
无忌道:“难道你情愿挨打?”
金老大冷笑道:“我本来就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又有谁能打得到我?”
别人要打他,他居然情愿挨打,连躲都不躲。
这是什么道理?
无忌又不懂了,忍不住又要问:“为什么?”
金老大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出手打我的是些什么人?”
无忌道:“不知道。”
金老大道:“我让你看看。”
他身上穿的是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就好像他的脸色一样”
他忽然将这件蓝布长衫脱了下来。
他这人长得本来就不好看,脱了衣服之后更难看。
他的肩特别宽,骨架特别大,衣服一脱下,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可是无忌却不能不承认,他这张皮上确实有很多值得让人看的地方,
他全身上下,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伤痕。
各式各样的伤痕,刀伤、剑伤、qiang伤、拳伤、掌伤、外伤、内伤、青肿、痰血、暗器伤……
只要是你能想得出的伤疤,他身上差不多都有了。
最奇怪的是,每个伤痕旁边,都用刺青刺出了一行很小的字。
幸好无忌的眼力一向不错,每个字都能看得相当清楚。
在一个暗赤色的掌印旁边,刺着的字是:
甲辰年,三月十三,崔天运。
今年是乙巳,这个掌印已经是一年前留下来的,可是瘀血仍未消。
金老大指着这掌印,问无忌:“你知道这是什么掌力?”
“这是朱砂掌。”
你也知道这个崔天运是谁?”
“我知道。”无忌回答:“除了‘一掌翻天’崔天运外,好像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将‘朱砂掌’练得这么好。”
金老大冷笑,道:“那也许只因为近年练朱砂掌的人已不多。”
无忌承认。
这种掌力练起来十分艰苦,用起来却没有太大的实效。
江湖中的后起之秀们已将之归纳为“笨功夫”一类,所以近年来已渐渐落伍。
因为这种掌力打在人身上虽然可以致命,但是谁也不会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等着对方运气作势,一掌拍过来的。
只有金老大却好像是例外。
无忌道:“能够挨得起这一掌而不死的人,世上大概也没有几
个”
金老大道:“我挨了他这一掌后,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无忌道:“你明知他用的是朱砂掌,还是没有闪避?”
金老大道:“没有。”
无忌道:“为什么?”
金老大道:“因为我挨了他这一掌,他也要挨我一招。”
他又解释:“崔天运的武功不弱,我着以招式的变化跟他交手,至少要三五百招之后才能分得出高下胜负。”
无忌道:“也许三五百招都未必能分得胜负。”
金老大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闲工夫跟他缠斗!”
无忌道:“所以你就拼着挨了他一掌,一招就分出了胜负。”
金老大道:“我挨了他这一掌,虽然也很不好受,他挨了我那一招,却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
他淡淡地接着道:“从那次之后,无论他在什么地方看见我,都会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过来跟打一声招呼。”
一丈红笑道:“我早就说过,金老大揍人的功夫虽然不算太高,挨揍的本事却绝对可以算是天下无双,武林第一。”
无忌道:“要学揍人,先学挨揍,只可惜要练成这种功夫并不容易。”
金老大道:“所以近年来能练成这种功夫的人也已不多。”
这当然也是种笨功夫,很可能就是天下最笨的一种功夫。
可是谁也不能说这种功夫没有用。
金老大道:“铁砂掌、朱砂掌、金丝锦掌、开碑手、内家小天星,什么样的掌力我都挨过,可是对方吃的苦头也绝不比我小。”
无忌笑了笑,道:“我想近年来还敢跟你交手的人恐怕也不多
金老大道:“确实不多!”
一丈红笑道:“无论谁跟他交手,最多也只不过能落得个两败惧伤,这种架你愿不愿打?”
无忌立刻摇头,忽然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一丈红道:“谁??
无忌道:“二十年前,关外出了个‘大力金刚神’,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童子功,已经刀qiang不入了。”
一丈红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无忌道:“我听别人形容过他。”
一丈红道:“别人是怎么说的?”
无忌道:“别人都说他长得样子和庙里的金刚差不多。”
一丈红道:“所以你想不到这位大力金刚神,就是金老大。”
她吃咆地笑,又道:“本来,我也想不到的,这十年来,他最少已经瘦了一两百斤。”
无忌道:“我已深算过,他受到的内伤外伤加起来至少有五十次,每次受的伤都不轻。”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像这样的揍我只要挨上一次,现在恐怕就已是个死人了,他怎么会不瘦?”
金老大道:“但是这十年来也从来没有人能在我手上占得了一点便宜。”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无忌道:“谁?”
金老大指着胸膛上一道剑痕,道:“你看。”
这剑痕就在他的心口旁,距离他的心脉要害还不到一寸。
剑痕旁也用刺青刺着一行字。
乙未年,十月初三,唐傲。
金老大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无忌道:“我知道。”
金老大道:“你当然也听说过,他的剑法相当不错。”
无忌承认。
金老大道:“但是他的剑法究竟有多高,你还是想不到的。”
一丈红忽然也叹了口气,道:“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人,实在很难想得到。”
金老大道:“当代的剑客名家,我会过的也不少,海南、点苍、昆仑、峻峭、巴山、武当,这几大剑派中的高手,我也都领教过。”
无忌道:“他们的剑法,都比不上唐傲?”
金老大冷笑,道:“他们的剑法和唐大公子比起来,就好像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光。”
他指着心上的剑痕:“他刺了我这一剑,我根本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他这一剑本来可以取我的xing命,我死在他剑下也无话可说。”
无忌道:“我也知道他的剑下—向无情,这次为什么放过了你。”
金老大道:“因为他的无情,对付的都是无情的人。”
一丈红道:“金老大面冷心热,出手从未致人于死。”
金老大道:“但是为了唐大公子,我却随时都会破例的。”
他冷冷地看着无忌,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一丈红道:“他的意思就是说,你若不想跟他交手,最好就对大小姐客气些,千万不能有一点粗暴无礼的样子。”
无忌笑了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个粗暴无礼的人?”
一丈红嫣然道:“你不像!”
她笑得媚极了:“你外表看来虽然冷冷冰冰,其实却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无忌道:你看得出?”
一丈红媚笑道:“我当然看得出,我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小泵娘。”
无忌没有再搭腔。
他注意到胡矮子又瞪起了眼,握紧了拳,好像已准备一拳往他肚子打过来,
他不是金老大,也没有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
那一类功夫。
这一拳他不想挨,也挨不起,
看样子金老大这次也绝不会抢在他面前,替他挨这一拳的。
幸好就在这时候,外面已有人在低呼:“大小姐来了。”
四
无忌一直在盼望着她来,一直都很想看看,十多年前那个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个什么样的的人。
他相信现在她一定已出落得很美,所以连那么骄傲的唐大公子都会为她倾倒。
一个真正的美人,本来就是男人们全都想看看的,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例外。
现在这位大小姐终于来了。
现在无忌终于看见了她。
可是现在无忌希望自己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见到她。
他宁愿去砍三百担柴,挑六百担水,甚至宁愿去陪一个比唐缺还胖十倍的大母猪躺在烂泥里睡一觉,也不愿见到她。
如果有人能让他不要见到这位大小姐,不管叫他做什么事,他都愿意。
可是他并没有疯,也没有毛病。他是为了什么呢?
要命的大小姐
屋子里充满了一种淡淡的香气,仿佛是莲花,却比莲花更甜美。
大小姐一来,就带来了一屋子香气。
她的人也比莲花更甜美。
在这些人心目中,她不仅是个大小姐,简直就是位公主。
虽然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可是从来也没有人敢亵渎她。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她年轻、美丽、尊贵、她的生命正如花似锦。
也不知有多少个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在偷偷地妒忌她,羡慕她。
她应该很决乐。
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些日子,她眉目间仿佛总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忧郁,是因为她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结。
她心里还有个忘不了的人。
这个人偏偏又距离她那么遥远,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干山万水。
现在夜已很深,一个像她这样的大小姐,本来已经应该睡了。
可是她偏偏睡不着。
她太寂寞,总希望能找点事做。
到了这里来之后,除了双喜外,她几乎连一个可以聊聊天的朋友都没有。
她从来都没有把双喜当做一个丫环。
双喜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是绝不能被人欺负的。
所以她来了。
双喜用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角,用另外一只手指着无忌!
“就是他!”
这里的人明明都知道双喜是大小姐身旁最亲近的人,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欺负她。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他想要我陪他……陪他
下面的话,双喜虽然没法子说出口来,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
连大小姐心里都很明白。
所以她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好的给这个人一个教训。
可是等她看见了这个人之后,她却好像呆住了。
无忌也呆住了。
因为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位大小姐就是那个随时随地都在找他的麻烦,随时随地都会突然晕过去的连一莲。
连一莲居然就是上官怜怜。
连一莲居然就是上官刃的女儿!
她当然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一心要杀她父亲的赵无忌。
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追到和风山庄去。
那天晚上,唐玉放过了他,就因为已经发现她是上官刃的女儿
所以,他才会叫人连夜把她送回唐家堡。
这些事无忌现在当然想通了。
他还没有逃出去,是因为他知道就算能逃出这屋子,也休想逃得出唐家堡。
他也知道现在只要她说一句话,他就会死在唐家堡,必死无疑。
怜怜什么话都没有说。
无忌能说什么?
怜怜一直都在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他,她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大。
这是不是因为她又瘦了?
她是为什么瘦的?又是为了谁消瘦?
无忌还在看着她。
他不能不看她,他想从她眼睛里的表情中,看出她准备怎么对付他。
他看不出。
她眼睛里的表情太复杂,非但无忌看不出,连她自己都不了解。
双喜也没有再说话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已经有十**岁,懂得的事已经不少。
她已经看出她的大小姐和这个男人之间,好像有点不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她也说不出来,——就算她知道,也不敢说出来。
所以她也只有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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