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3/3页)
,有他们在和没他们在,其实没太大区别。
甚至,他们死不死的……他们与其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落个干净。
她曾经是个渴望双亲关爱的女孩,也曾羡慕过其他人,可后来其实也就习惯了。
孩子离开双亲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父母离开自己孩子久了,也很难再续上多少感情。
人,是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但奈何,一场又一场的梦里,将这一切,一遍又一遍地不仅反复而且递进地呈现在你面前。
阴萌还没崩溃,却也快了。
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这般连续不停地打磨。
这时,外面传来唢呐声。
她看见了街坊四邻,她还看见了自己母亲的新婆婆一家人,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阴萌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棺材:
哦,是爷爷也死了。
进来的这些人,他们在说着悲伤的话,他们在流着眼泪,但时不时,却又在笑。
自很小时候起,阴萌就清楚,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关心你,共情你的喜怒哀乐,你过得好与不好,坏与不坏,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阴萌被换了孝服,缠上了黑纱,她就坐在那里,任凭别人对自己安排。
爷爷的棺材被抬起来,要送出去埋了。
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在母亲新婆婆的操持下,摔了碗,走在出殡队伍的第一排。
阴萌,只能跟在队伍后面。
这意味着,葬礼结束后,铺子和余下的那点产业,也将被人家继承,与自己无关。
可阴萌心里,却没有不甘与生气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应该得有的,她没那么怯懦,但就是找寻不到。
因为这些东西,早在前面那一次次的梦中,被耗干了。
雨还在下,风仍在刮,很冷。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弟弟,哭了起来,他想躲队伍后头去避风,换来的是他奶奶那狠狠的一巴掌,抽得很响。
反正她阴家就剩这么个女娃娃了,也没什么亲族,今天这事儿一过,铺子和里头的那些棺材,也就成了自家的东西。
这女娃娃,先养着,平日里拿来干活,等再长大点,就嫁出去换彩礼,横竖都是铁赚的买卖。
出殡队伍行经一处河滩时,这风,一下子刮大了,不仅把人吹得东倒西歪,连那棺材也落手翻滚了下去。
连续的“哐当”声下,那口棺材翻入了河水中,棺材盖得下葬时再钉,这会儿盖子直接翻开,里头的老人也滚入了河里。
大家伙急忙去扶棺拉尸,好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阴萌面无神情地站在河边,看着河水里,被他们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的爷爷。
他们有人拿绳子,有人取钩子,还有人干脆下了水去拉拽,但爷爷却坚定不移地,继续向河深处漂去,越漂越远。
阴萌心里升出一股感觉,好像自己的爷爷,正在去他该去的地方。
少女的心里,竟因此产生了些许慰藉,像是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里,又渗出了些许水润。
但不知怎么的,原本没什么正形只是为了敷衍个姿态而临时凑起的出殡队伍,在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井然有序。
大家集体看了阴萌一眼后,又立刻扑向河中。
他们要不惜一切,将爷爷的遗体再拉回来,让他下葬,让他诈尸,让他回到铺子里,去批评女孩对待他时的虚伪,告诉女孩他心里清楚,女孩其实一直恨不得他早点走好得到解脱。
很快,河滩上就只剩下了女孩一个人,其余人,则全部都在水里。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全都在努力的游着。
终于,他们抓住了漂远的爷爷。
他们形成合力,搭成水面人梯,将爷爷的遗体,往回拽。
拽着拽着,爷爷的身后,出现了四道模糊的黑影。
“有鬼!”
“鬼啊!”
惊恐的尖叫声传来,先前还井然有序的众人,直接崩盘了。
他们一个个头也不回地企图往回游,想要上岸。
但很快,就有人被拽入了水底,一个,两个,三个……
阴萌站在岸边,亲眼目睹自己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就在自己的视线中,直接没了下去。
那个自己母亲的新婆婆,倒是手脚麻利,她上了岸,正伸出手,指着自己:
“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克……”
“噗通”一声,一只黑色且模糊的手,抓住了母亲新婆婆的脚踝,将她掀翻在地,然后拉着她,向河里滑动。
婆婆双手抓着河滩边的沙石,对阴萌呼救,希望阴萌能拉她一把,救救她。
阴萌走上前。
婆婆面露欣慰,把自己的手尽可能地递向阴萌。
阴萌抬起脚,对着婆婆的手,踩了下去。
她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婆婆却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像是目睹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很快,婆婆被拉入了河底。
河边和河面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阴萌在原地坐了下来,抱着膝。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天空中一半阴雨一半晴,而自己,恰好坐在了阴晴分界线上。
她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明明自己还坐在河滩上,可身后,却又是鬼街,是自家的棺材铺。
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撑着伞牵着小女孩有说有笑正在行走的妇人。
只是这次,当小女孩再次看向她,准备挥手对其打招呼时,小女孩和她的妈妈,蹲在了地上,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像是为了形成某种呼应,棺材铺,已经变成一口柜子的爸爸,也尖叫起来,厨房内两口锅中的母亲和其姘头,也伸出双臂,任凭炖烂的皮肉脱落,可依旧死死伸展着白骨,于“咕噜噜”汤水中,发出惊恐的哀嚎。
紧接着,鬼街上一个一个铺面里,都传来了痛苦的尖叫声。
无数的杂音,刺入阴萌的耳朵。
她感到了眩晕和窒息,她匍匐在地上,也想叫,可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无论多么用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阴萌抓起地上的石子,不停拍打在自己脸上,她希望用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眼下的煎熬。
很快,她的脸上全是伤口,鲜血不停地滴落。
有些落在了地上,有些则顺着唇角,流入了嘴里。
她怔住了,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画面,她想要去捕捉,却又十分艰难。
而鬼街上的尖叫,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变得更为夸张。
数不清的店主疯狂地跑到街面上,与原本的行人一起,撕扯着他们自己身上的皮,这一幕,如同人间炼狱。
……
黄色小皮卡内。
车载收音机里,原本独属于谭文彬的专场相声表演,忽然出现了刺耳的杂音,无数道厉啸,从里头传出。
李追远感到耳膜生疼,伸出手,却并不是去调低音量,而是转动旋钮,把音量开到最大。
少年的肩膀,开始抖动。
这一刻,他想笑的冲动,几乎达到了巅峰。
车内,原本还在这里的阴萌,忽然消失了。
润生和林书友开口质问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追远仍然是在抖动着肩膀。
怎么回事?
梦鬼,梦鬼,梦鬼……
作为一只鬼,你居然敢拉酆都大帝入梦。
近两千年来,没有一个鬼,敢有你这般勇敢无畏,称得上是鬼界楷模!
这时,润生开始用头,疯狂撞击着车子,将黄皮卡撞得剧烈摇晃,嘴里一遍遍喊着“不!不!不!”
林书友攥着拳头一边挥舞一边狰狞地喊道:“你别走!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李追远知道,梦鬼,正在拿润生和林书友,来威胁自己。
虽然在谭文彬和阴萌那里,梦鬼出了问题,而且正越来越严重,但在润生和林书友这儿,它已几乎要取得成功。
可能只需要再来一次梦,就能彻底摧毁他们的心防,从而操控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化作最为听话的傀儡。
这种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就算能勉强走出来一些,人也是彻底废掉了。
梦鬼,在赌桌上,拿出了它刚刚赢来的筹码,它想交出这些筹码,换取离场的机会。
李追远的肩膀,在此时停止耸动。
那种憋笑的感觉,消失了。
但少年并未因此恼羞成怒,他的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他还是在笑。
这种笑,表示出一种态度。
谈判,是不可能的。
在梦鬼看来,这只是一个圈套,既然大家互相忌惮,那就分开各自离开。
但在李追远这里,这是大家一起走的江,更是大家共同面对的幕后黑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当这艘船驶上江面时,不管谁落入了水中,船上余下的人,都只能尽可能地拼命划动船桨继续前进。
李追远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辆因那两人的疯狂,摇晃得太厉害,坐里面头晕。
少年沿着桥面往前走。
身后,车窗玻璃破碎,里头传来润生的怒吼和林书友的哀嚎。
李追远继续保持微笑,没降下一点速度。
润生和林书友濒临崩溃的动静,在少年耳朵里,如同美妙的乐曲。
这导致少年的嘴角微笑快要维系不住了。
不是想要愤怒和痛苦或者大喊大叫,而是依旧想笑。
先前在车上,他其实在演。
自己越是表现出拒绝谈判的态度,梦鬼只会把润生和林书友这两块筹码,抓得越紧,它更不敢现在就毁了他们,因为这是在它看来,眼下唯一能与自己讨价还价的东西。
在最后一场会议结束与出发前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自己为团队内所有人,都做了一项布置。
老实说,这布置虽然是当时自己所能想出所有办法里的极限,但实际上,这一布置的意义,并不大。
甚至可以说,薄脆得如同一张纸。
那就是,
他把团队里所有的伙伴,都给催眠了!
清心符、骨戒和怀表,就是专为催眠准备的。
再加上伙伴们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和主动配合,催眠他们,真的很容易。
所以阴萌走出店门口时会觉得阳光刺眼,所以谭文彬开一会儿车就会觉得累需要和阴萌交换着开。
因为大家伙出发时,其实都处于“睡觉”状态。
放在这里,它仅仅就起到了抵消一遍梦的作用,
至多在你于一遍遍梦中,彻底被摧毁时,忽然惊醒一下,但意义真不大,因为梦鬼可以随手再来一次。
这真的,只是一个小聪明。
可就是这张纸,在此刻起到了一个绝佳效果,润生和林书友明显是已经要不行了,但只要梦鬼不去彻底摧毁他们,它就无法发现那张纸的存在。
理论上来说,润生和林书友就还是处于安全状态。
海底王八和酆都大帝的事儿,已经让李追远忍不住想狂笑了,那张纸现在还被保留着,更是为李追远多增添了一层开心。
下车的原因,是他真的要彻底憋不住了。
他不希望对方从自己的外在表达里,瞧出任何端倪,他需要这件事,进一步地发酵,从梦鬼身上,再顺着牵扯到那只手。
他得忍,不能笑。
对于普通人来说,憋笑的最好方式,就是在脑子里把这辈子最难受最痛苦的事儿,给回忆一遍。
李追远也是这么做的。
为了不笑,他要下车走过去,见一个人。
他相信,见到那个人后,他立马会笑不出来。
李追远就这样走到了桥尾,桥尾处,是一个检票口。
李兰手里拿着两张票,就站在检票口门口,等着自己。
果然,见到她,李追远就笑不出来了。
李兰弯下腰,拍了拍手,面露慈母般的柔和笑容对李追远张开双臂:
“我的宝贝儿子,和妈妈一起玩游乐园,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