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并州刺史 (第3/3页)
不由面色微动。高欢又继续道,
“我麾下诸将,多出身六镇,长于草莽,兴于变乱,百战余生,骁勇绝纶。然天下承平日久,就怕这些勇士们久不历战,耽于安乐,湎于酒色,失了锐气。而今颓废之兆,已显端倪。鲜卑人有句老话,刀子不用就会钝。所以这一仗,于敌于我,都非打不可。”
说到这里,高欢双目猛然一睁,内中精光毕射。
高洋见了不由心中一颤,忙颔首道,
“儿子明白了!”
高欢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我军皆六镇精锐,关东地民又皆倍之,虽一战不胜,亦无关大局。而西贼龟缩关陇,地狭兵少,一战若败,即刻便有覆灭之险。我军西征,未出全力,而西贼却只能兴举国之力来抗。今后,我军或出河东,或出河南,长此以往,西贼必疲于奔命,如此势难以持久,终难逃败亡。”
高洋正容礼拜道,
“兄兄谋划若神,明见万里,儿子万万不及!”
高欢望着高洋,用手轻轻拍了拍大腿,感慨道,
“惜乎大志未伸,此身已老。却不知老天还能给我多少时间。这副担子,早晚还是要交到你们兄弟的肩上。”
高洋闻言立即下拜道,
“兄兄春秋鼎盛,如日未央,又何出此言?况国事自有兄长襄助,儿子愚钝,万不敢有非分之念!”
高欢望着高洋,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内中似乎有欣赏,有慈爱,又有惋惜。沉吟片刻,高欢语调温和地道,
“你知道藏拙韬晦,谨守本分,这很好。只是你也要明白,如果屈意太甚,只恐伤了心性。”
高洋听了心里一阵狂跳,为了掩饰,他只得深深俯首。
高欢见了心底暗叹一声,当下不再言语。殿中一时又是一片沉寂。高洋此刻只觉得自己在高欢面前如同是被剥光了全身衣物一般,赤身露体,无所遁形。他万没有料到这个似乎对自己平素毫不关心的父亲,对自己的内心却是洞若观火。高洋心中激震,不觉全身冷汗直流。
高欢见高洋满头大汗的样子,还道他觉得太热。便传呼内侍给高洋盛来一碗冰镇的乳酪。高洋称谢毕,端过乳酪一饮而尽。冰凉的乳酪下肚,高洋不禁浑身打个寒战,顿时镇定下来。
待内侍退下,却听高欢语调轻松地道,
“为父早年居怀朔镇时,家贫如洗。及聘汝母,方始有马,得给镇为队主。”
高洋还是头一次听父亲说起早年未发迹时的事迹,忙凝神细听。高欢双眼远眺殿外,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后来我自队主转为函使,此后六年,我遍驰六镇,乃至洛阳。我自幼长于北地,到了洛阳,才知天下之大。洛阳于我,便如天上神都一般,我始知这世上,竟有如此壮丽的城池,如此繁荣的街市,不可胜数的货殖,难以想像的奢华。当时我便想,我们这些北地野人,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象洛阳这般的神仙日子。”
高欢语气转冷道,
“可天下便是这般不公。我每至洛阳,往往是呈送公文给朝廷,因此少不得要和令史麻祥打交道。有一次,麻祥见我远来辛苦,便赐肉于我食。吾性不立食,故坐而进之。麻祥这个老东西却认为我故意轻慢于他,下令将我鞭打四十!”
高洋虽和高欢不甚亲近,但闻听自己的尊亲曾受此大辱,也不由心头大怒,一时双拳紧攥,面上发赤。
高欢继续道,
“我自回怀朔之后,便倾尽家财,结交豪杰。”
高欢转向高洋问道,
“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高洋切齿道,
“大丈夫岂可轻辱!兄兄自是要聚义豪杰,反了这不公的世道,以报此仇!”
高欢摇头道,
“却非如此。”
高洋不禁愕然。却听高欢缓缓道,
“吾至洛阳,亲见宿卫羽林为乱,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
高欢目光深邃,面色冷峻道,
“我知大乱将至,唯以澄清天下为己任!”
高洋听了心中一动,不由若有所思。
却听高欢又再放缓语气道,
“自天下纷乱,为父败葛荣,灭尔朱,澄清河洛,匡扶帝室,至今执掌朝政,唯至尊以下而已,那麻祥何在?其生焉死焉,如风过叶落,何足轻重。”
高欢盯着高洋道,
“大丈夫当襟怀远大,志于天下,若抳于恩辱亲仇,则格局量小,恐难成大器。”
高洋不禁汗流浃背,只得俯首而拜,
“兄兄教诲,儿子必当铭记!”
高欢点了点头,缓声道,
“我已从朝庭为你求得恩典,擢升你为尚书左仆射。过些日子,你就启程去邺都任职,襄助你的兄长吧。”
高洋规规矩矩行礼称诺。
高欢又道,
“子惠(高澄字子惠)行事刚猛,急于求成。你见识深沉,外柔内刚。你二人同心协力,刚柔相济,方是为政之道。”
高洋俯首应命。
高欢双目如电,直盯住高洋道,
“如今天下未宁,强寇未销,汝当尽心辅助汝兄,明达政理,使承大业。你须要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
高洋再拜受命,连连称诺。
高欢本意借机要多关照和敲打高洋一番,但今日他一早便起来举行了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又单独和高洋叙话良久,此刻却是觉得有些疲倦了。
“到底是老了!”
高欢心中暗叹,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地对高洋道,
“过几日就要去邺都了,有空多去看看你的母亲。”
高洋应诺之后,行礼向高欢告辞。
高欢点头示意,抚髯看着高洋躬身慢慢退到殿门,然后再行一礼,转身离去。望着高洋的身影消失在门前,高欢的眼底却浮现了一丝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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