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并州刺史 三 (第2/3页)
这蔺夫子便是高蝉儿门下供养的一位儒士。其人饱读诗书,故被高蝉儿引为文资,平日里多用他撰写书信笔墨。
不多时,一位相貌清癯的青袍老者便出现在门外,他不亢不卑地向高蝉儿揖手道,
“见过主家。”
高蝉儿客气地道,
“我命人延先生前来,却是有一事相烦。累先生漏夜而至,还请勿怪。”
蔺夫子面色平常拱手道,
“但请主家吩咐。”
高蝉儿点头道,
“烦请先生为我修书一封至渤海家中,拜问家慈起居。”
蔺夫子拱手应诺,然后便在下手案后就座,摊纸研磨,准备书写家信。只听高蝉儿又道,
“再语至亲,我闻二伯(高慎,字仲密)为御史中尉,选用官吏,多为亲戚乡闾,不称朝望,大将军(高澄)奏令改选。又,二伯前妻为吏部郎中崔季伦(崔暹,字季伦)妹,为二伯所弃,又另娶赵郡李氏女。今崔季伦为大将军所重,推为心腹,为之高嫁其妹。礼夕,亲临之。望至亲密嘱门中,今后凡与二伯往来交通,须深慎之。”
高蝉儿眼睛紧紧盯住蔺夫子道,
“意必所至,语需隐讳,其中措词,还请先生为我斟酌。”
蔺夫子点头应诺。只见他眉头微皱,目无聚焦地远望前方,一手还轻轻捻动颌下山羊胡般的长髯,似在心中酝酿底稿。一边取了一管毛笔,凑到砚台边上轻轻转动,让笔锋饱浸墨汁。
少顷,只见他舒展眉头,收回目光,提笔便在面前的纸上刷刷写下。之见他泼墨挥毫,笔走龙蛇,不多时,已将一封家书书写完毕。蔺夫子将手中笔放回笔架,拿起纸吹干墨迹,然后恭恭敬敬地面呈高蝉儿过目。
高蝉儿接过仔细读了一遍,展颜道,
“先生大才,须臾之间,千言一挥而就,且文辞宏丽,其意畅达,深合吾心!”
蔺夫子面有得色,口中谦道,
“主家过誉了!”
高蝉儿颇有几分伤感地道,
“我昔日在家中时,先父也曾请名师教我识字读书。可惜我生性顽皮,不爱读书,只好武艺,至今文字不得甚解,想来不免嗟怀!”
蔺夫子忙安慰道,
“主家性至纯孝,世所难匹,先主地下有知,必深慰其心!”
高蝉儿似漫不经心地道,
“我还记得曾经背过什么”流火“啊,什么”授衣“啊,当时觉得天书一般,好难啊。后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记下了,家慈还夸了我。可惜现在已经全都忘记了。”
“‘…流火’?‘…授衣’?”
蔺夫子略一思索道,
“可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高蝉儿眼睛一亮道,
“对呀,对呀,好像就是这个!”
蔺夫子微笑道,
“这是《诗经·国风·豳风》中的诗篇,名字叫《七月》”
说着,他将《七月》完整地背诵了一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
蔺夫子还详细地向高蝉而解释了其中的含义。
高蝉儿听得十分认真。待蔺夫子讲毕,高蝉儿行礼称谢,她感慨道,
“先生果然博学多才,今日可谓受教矣!”
蔺夫子心中不免得意,但嘴上还是谦逊一番。
只见高蝉儿面色转肃道,
“先生所撰的书信,明日快马送出,不可有误!”
蔺夫子躬身应诺。
高蝉儿一双秀目如利刃一般盯住蔺夫子又道,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愿先生勿泄与他人知晓。”
蔺夫子心中一凛,忙揖手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夜所见所言,在下若敢有半句泄露,天谴之!”
蔺夫子原也知道这份家书中语及朝堂密辛,非同小可。因此主家警告自己不得泄露,也是应有之意,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惊讶。但高蝉儿刚才之言,似乎是告诫他今夜所有的事,包括刚才闲话诗文的内容也不能告诉别人。不知是一时语误,还是有意如此。但闪念之间,已不容蔺夫子多想。他只得当即立誓,今夜之事所见所言绝无泄露。
蔺夫子告辞之后,高蝉儿静静地端坐于堂中,心中还在仔细回味蔺夫子刚才和自己所讲的那些诗文。别的东西她没有太在意,但她牢牢记住了开头的两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高蝉儿从衣袖中取出那张从高洋送来的食盒中发现的写了字的苇叶,放在眼前再仔细端详。口中默默念道,
“流火之后,合于授衣。”
高蝉儿目光清亮,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冷笑。她取下面前案上的毛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大字,
“九月”
高洋这是在告诉自己,这次东魏军西征的出发时间是在九月!
高蝉儿起身离座,缓步来到灯台前,将那片苇叶举入灯火中。碧绿的叶子在火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卷曲,发黑,然后突地火光一闪,整片叶子都燃烧了起来,照得高蝉儿冰冷的面容也明晦不定。火焰烧到了高蝉儿轻拈苇叶的手指,发出一股皮肉焦炙的味道,而她却似乎恍然不觉。
高蝉儿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中反映着两团燃烧的火焰,那两团火焰如同是两个火红的光点在翻卷跳跃。渐渐地,火焰暗淡了下去,最终熄灭,只留下两道袅袅的烟尘。
高蝉儿猛地掌心发劲,顿时将手中苇叶黑色的残余震为粉末,随手四散飘落。
高蝉儿转身回座,她从袖中摸出一条洁白的丝巾,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灰尘拭干净,然后随手将丝巾方在了案上。
高蝉儿沉思片刻,再对外高喝一声,
“来人!”
门外候立的侍女忙闻声进来,
“奴婢听主人吩咐。”
高蝉儿道,
“唤十九郎前来见我!”
侍女低头应诺,然后转身传命去了。
不多时,就见高十九郎急匆匆赶来,于高蝉儿座下行礼,
“十九郎见过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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