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冲天一怒 (第3/3页)
北豫州刺史掾李棠(字长卿)。刚才正是他掷出筷子,帮助众人擒下奚寿兴。
李棠见高慎如此,忙揖手还礼道,
“使君布置严密,彼手到擒来,棠怎敢居功?”
高慎道,
“长卿不必过谦,今日若无汝亲往相邀,彼必不肯至,则何以能成大事?”
这时,左右已将从奚寿兴身上搜出的印信呈上。高慎镇城都督印信在手,凭此便可调动虎牢守军。只听他高声下令道,
“立即关闭城门,阻绝交通,调军士上城,严加防备。易——帜!”
堂下众人齐齐行礼应诺,然后依令下去分头布置。不多时,虎牢全城戒严,城上红色的东魏旗帜被一一降下,接着升起了代表西魏的黑色旗帜。
话说高慎为人与其他几个豪勇侠猛的兄弟志尚不同,颇涉文史。他官至御史中尉,但手下的御史,多选亲戚乡闾,不免良莠不齐,不称朝望。高澄秉政后,严刑峻法,惩处权贵,因此对负有监察百官职责的御史极为重视。高澄见御史多不称职,便奏令改选。
恰好高慎的前妻为吏部郎中崔暹(字季伦)妹,后被其所弃,另娶赵郡李伯徽女李昌仪。李伯徽于当初任陕州刺史,弘农之战时死于贺兰武之手。李昌仪聪明美貌,知书善记,工骑射,被高慎格外钟爱。她和高洋的妻子李祖娥还是亲戚。
但没有想到的是崔暹后来深得高澄信任重用,高澄为崔暹高嫁其妹,礼成之时还亲往道贺。所以高澄针对高慎的一系列举措,被高慎视为是崔暹在背后挑拨构陷,因此感到愤意难平。高慎一怒之下几乎放弃了自己的职责,开始消极怠工。御史台一度对官员罕有纠劾,多行纵舍。这又引起了高欢的不满,对高慎多有斥责,高慎更难以自安。
而真正彻底激怒高慎的,则是另外一件事。
今岁正元之际,高澄在府中宴请高氏宗亲。因高欢当初认高乾为叔的缘故,渤海高氏也被当作亲族受到邀请,高慎便携新妻李昌仪过府赴宴。男宾自是与高澄飨宴,而女宾则入内宅,由高澄的正妻东魏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出面招待
李昌仪在一堆珠光宝气的女眷中偶遇高洋的妻子李祖娥。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出身高门赵郡李氏,说来还是亲戚,因此见面后便很快热络了起来。飨宴之中,二人便借故携手离席,寻了一处僻静的亭子坐下,遣开下人,说些闺房私话。不知怎的,李昌仪总觉得李祖娥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二人正说话间,却突然听身后有人轻佻地道,
“美人原来躲在这里,却是让我好找。”
李昌仪吃惊地回头看时,却见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男子已进到亭中,只见此人纱袍笼冠,相貌英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不老实地在自己和李祖娥的身上打转,甚为无礼。而李祖娥此刻已是脸色苍白,浑身似乎正瑟瑟发抖。
李昌仪心里既惊且怒,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大将军的府邸中对两位贵妇出言调戏。但她见李祖娥害怕的样子,突然心里一顿,猛然猜到此人应该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持节、大行台、尚书令、摄位吏部尚书、领中书监、大将军高澄了。说来李昌仪算是高澄的祖母辈,但高澄身为执政大将军,却是位高权重,官位甚至远在高慎之上。李昌仪正在寻思该如何见礼,却见高澄一边色迷迷地打量着自己,还语带戏谑似的道,
“你便是高中尉的那个新妻吧,果然殊色,难怪高中尉要弃崔季伦之妹而另娶。”
李昌仪只气得脸色绯红,当下也不搭言,略施一礼就要匆匆离去。就在她准备绕过高澄身边的时候,却不防高澄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往怀中一带。李昌仪立脚不稳,一头栽进高澄的胸前。高澄用力搂住李昌仪,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双手就在李昌仪的胸臀上乱摸,并开始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裙。
李昌仪从未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时羞不可抑,一面拼力反抗,一面向李祖娥呼救。哪知李祖娥在旁楞了半响,最后竟一溜烟地逃走了,撇下李昌仪独自在高澄的魔爪中挣扎。
李昌仪心中一时又气又恨。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李祖娥不同,李昌仪不仅弓马娴熟,有些武艺,更聪明多智,形势危急之下,却是没有乱了方寸。她找准机会狠狠一口咬在高澄的手臂上。高澄怪叫一声,负痛将手一缩,腿上却又被李昌仪重重地踢了一脚。高澄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手将李昌仪松开。
李昌仪乘机挣脱,头也不回地从亭子中逃开。此时她衣带俱裂,不由羞愤满怀,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却听见高澄在后面放肆地笑道,
“好一匹烈性的胭脂马…”
李昌仪也不回宴上,寻到自己的侍女后立即登车离去。她一面叫人托言突遇不适向公主辞行,一面遣人去寻高慎回府。
待高慎回到府中,见李昌仪如此形容,不禁大惊失色。李昌仪流泪道,
“大将军无礼…”
然后将前后经过向高慎哭诉一遍。高慎闻言,只气得决眦欲裂,须发倒竖,大叫,
“高澄小儿,焉敢若此!”
如果说以前的种种已让高慎难以忍耐,那么今天高澄狂妄的举动,终于成为压倒高慎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反了!
但高慎并不是高敖曹那样的血勇之人,虽然愤恨已极,决意反叛,却没有冲动行事。他安慰了李昌仪之后,苦思竟夜。第二天,便向朝廷提出外放北豫州刺史的请求。
出乎他意料的是,朝廷很快有了答复,但只任命他为单车刺史,而另用奚寿兴为镇城都督掌兵事。明显高氏父子已经不信任他了,不想把虎牢的兵权交到他手中。但这个难不倒老谋深算的高慎,到任之后,他就立即派心腹北豫州刺史掾李棠秘密前往长安,向西魏输诚。
高慎的倒戈对西魏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这不仅仅是因为高慎占据着虎牢这个重要的战略据点,更因为渤海高氏在关东的巨大影响力。这对与东魏的对峙中处于劣势西魏仿佛从天而降的一份大礼。西魏朝廷当即拜高慎为侍中、司徒、渤海郡公。另拜李棠为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广宗县公。李棠固辞曰,
“臣世荷朝恩,义当奉国。而往者见拘逆命,不获陪驾西巡。今日之来,免罪为幸,何敢以此微庸,冒受天爵。”
如此者再三,优诏不许,乃受。
李棠潜回虎牢,便与高慎合谋以飨宴为借口引奚寿兴前来,然后就在酒宴上将他拿下,夺取兵权,据城而反。
不想派人去请奚寿兴,奚寿兴却推诿不至。最后还是李棠自告奋勇亲自来见奚寿兴。李棠对奚寿兴道,
“君与高公,义符昆季。今日之席,以公为首。岂有宾客总萃,而公无事不行?将恐远近闻之,窃有疑怪。”
奚寿兴推辞不过,只得前来赴宴,结果被一举擒拿。
再说高慎下令易帜反叛之后回坐,一边早有人重新盛上酒来,高慎接过一饮而尽,端着酒杯的手犹自微微颤抖。
这时李棠在旁道,
“使君身于险境之中,慨然举义,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必得青史留名。”
高慎肃容道,
“只盼朝廷大军速至,与我里应外合,则河南一举可定。”
李棠道,
“使君拨乱反正,天下震动,功在社稷,朝廷岂能不顾。此番棠至长安诣阙归款,宇文大丞相亲口相诺,必亲帅大军来援,使君可无忧矣。”
高慎听罢,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眼中犹有忧色。
李棠见了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
“从今日起,属下便要改口称使君为司徒公了。”
高慎闻听,顿时展颜,面上的忧色似乎一扫而光。他有些矜持地对李棠还礼道,
“此皆长卿之功也,日后你我必当同衷共济!我也要尊称足下一声,广宗县公了。”
二人一时相视而笑。
稍停,高慎又问道,
“给夫人的密书发出了么?”
李棠道,
“密书已选可靠之人星夜前往,如今夫人应已得音讯,不日必前来与大人团聚。”
高慎满意地点点头。只见他略一沉吟,又决然道,
“既已举义帜,那便索性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长卿,烦你立即修书二封,一封往永安,与我四弟子通(高季式字子通);另一封往冀州渤海家中。在信中指明大义,晓以利害,邀其共举大事!”
“遵命!”
李棠应命自去书写书信,高慎独坐堂中,眼中寒意凛然,只听他低声冷哼道,
“高澄小儿,我若不报此辱,又岂为人乎…”
公元543年,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二月壬申,东魏著名的勋贵,北豫州刺史高慎据虎牢叛降西魏。一时天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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