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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才郎脱难逢故友 奸党冒名赚美姝 (第1/3页)
诗曰:
武士当年曾学文,相逢知己乐同群。
宵人何事谋偏险,欲窃襄王梦里云。
话说梁生要寻官塘大路,依着人声热闹处走将去。走勾多时,渐觉那嘶喝之声近了。信步走出村口,果见一条沿河的大官塘,河里有无数兵缸从上流而来,塘岸上都是些民夫在那里掌号、扯纤,又有许多带刀的兵丁,拿着鞭子赶打那走得慢的,因此喧闹。梁生正待上前问路,只见一个兵丁看着梁生叫道:“好了,又有一个扯纤的人在此了。”说罢,抢将过来,把梁生劈胸揪住。原来,这些兵丁乃是征西都督李茂贞发回去的客兵。初时,茂贞奉诏征讨杨守亮,朝廷恐他本部兵少,听许调用别镇客兵,他因在荆南镇上调兵五千去助战。谁想军饷不给,粮少兵多,茂贞只得仍将这五千兵发回荆南,一路着落所过州县,给与缸只、人夫应用。州县官奉了都督将令,便捉拿民舡与他,又派每图各出民夫几名,替他撑舡扯纤,百姓们也有自去当差的,也有雇人去当差的,直要送过本地界口,才有别州县的民夫来交换。这些兵丁又去搜夺民夫身边所带的盘缠。民夫于路要钱买饭吃,又饥又渴,走得慢了,又要打,熬苦不过,多致身死。有乖觉的,捉空逃走了。兵丁见缺少了民夫,船行不快,又乱拿行路人来顶代,十分肆横。彼时,有古风几句,单道那唐末以兵役民之苦。其诗曰:
自昔兵民未始分,吁嗟此日分兵民。
分兵兵既夺民食,分民民又为兵役。
以民养兵民已劳,以兵役民兵太骄。
民役于官犹可说,民役于兵不可活。
民为役死役之常,役为兵死尤堪伤。
当下,梁生不知高低,只顾走上前去,被这厮们拿住,要他扯纤。梁生嚷道:“我是个秀才,如何替你扯纤?”那兵丁笑道:“不妨事,便算你是秀才相公,今且权替我们扯了纤去,回来原是个相公。”梁生待要挣脱时,那里挣得脱,早被他把纤索拴在腰里,不由分说,扯着要走,不走时,便要打。梁生没奈何,只得随着众民夫一齐走动。有几句口号笑扯纤的秀才道:
白面书生知一舟,常横一笏在心头。
迢迢去路前程远,还看收绳向后投。
可恨这伙客兵,不但虐使民夫,又凌辱士子。梁生此时勉强走了几步,早走不动了。正没法处,只见远远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手执令旗,一面骑着马,引着百十个军汉,飞也似跑将来。这些兵丁相顾惊讶道:“想是防御老爷有令旗来了,我们不要去惹他。”说罢,都四散去开走了。那军官跑马近前,一眼看见梁生头戴着内,混在众民夫中扯纤,便指着喝道:“这戴巾的,像一位相公,如何也在此扯纤。”梁生听说忙嚷道:“我是襄州学里秀才,在此经过,被他们拿住的。”那军官听得说是襄州秀才,即喝教随来的军汉,把梁生解放了,请过来相见。梁生放了纤索,整一整衣冠,走到他马前称谢。那军官在马上仔细看了梁生一看,慌忙滚鞍下马,纳头便拜。梁生愕然,待要答礼,那军官抱住梁生说道:“官人不认得小人了么?”梁生也仔细看了那军官一看,说道:“足下其实是谁,我却一时认不出。”那军官道:“小人就是爱童,官人如何不认得了?”梁生听罢,惊讶道:“原来是你!你如今长成得这般模样,教我那里认得?我问你,几时在这里做了武官?”爱童道:“小人自蒙官人打发出来后,便投靠本州栾家,恰好赖官人在栾家处馆,小人指望求他在栾家主人面前说些好话,谁想赖官人到不知去说了什么撺掇,他把小人逐出。小人没处投奔,只得瞒着调粮船上人,在船上做了水手。路经郧阳镇上,适值本镇防御使老爷新到任,出榜召募丁壮。小人便去投充营兵,官名叫做钟爱。蒙防御爷抬举,参做帐前提辖。今防御爷又新奉敕兼镇勋襄两郡,驻节均州界上。近闻这些过往兵丁骚扰地方,因差小人传令来禁约,不想官人被这厮们所辱。不知官人为甚独自一个来到这里?”梁生道:“我的事一言难尽。我且问你这防御使是谁,方才那些兵了见他有令旗来,好不畏避。”钟爱道:“官人还不晓得,这防御爷就是当年在官人家里读书的薛相公。他原有世袭武爵,今他太老爷死了,他便袭了职,移镇此处。”梁生道:“原来就是薛表兄,怪道他便肯抬举你。”正是:
昔被赖子侮后庭,今事薛郎为前部。
人生何处不相逢,忽合萍踪在中路。 当下,钟爱对梁生道:“薛爷时常思念官人,近日移驻均州,与襄州不远,正想要来奉候。今喜得官人到此,可即往一见。”梁生道:“我也正要见他,诉说心中之事。”钟爱便把自己所乘之马请梁生骑坐。唤过一个随来的军士,将手中令旗付与他,分付道:“你去传谕这些过往兵丁说,防御老爷有令:不许虐使民夫,不许抢夺东西,不许捉拿行人。如有不遵约束者,绑赴辕门,军法从事。”那军士领命,引着众军士向前去了。梁生恰待与钟爱行动,只见又有一簇军汉,抬着许多饭食飞奔前来。钟爱又唤来分付道:“这是防御老爷的好意,恐民夫路上饥馁,故把这饭食给与充饥,你等须要好生给散,休被兵丁夺吃了。”众人亦各领命而去。钟爱分付毕,转身替梁生牵着马,望均州镇上行来。行路之时,钟爱又叩问梁生:“为甚至此?”梁生把上项事细述了一遍。钟爱听说老主人、老主母都死了,欷歔流涕。又闻赖本初这般负心,十分忿恨。
说话间,早望见两面大旗在空中招展。钟爱指道:“这便是防御衙门了。待小人先去通报,好教薛爷出来迎接。”说罢,正要向前奔去,只听得鼓角齐鸣,远远地一簇旗幡,许多仪从拥着一个少年将军,头戴红缨,金兜鍪身,穿绣花锦征袍,扬鞭跃马而来。钟爱道:“原来老爷恰好出来了。”便跑向马前跪禀了几句话,那将军满面笑容,勒马向前,望着梁生,拱手道:“贤弟别来无恙。”梁生看时,正是薛尚文,慌忙也在马上欠身道:“恭喜表兄荣任在此,小弟今日幸得相会。”两个并马至府门下马,揖让而入。梁生看那军中气象,十分雄壮。但见:
兵威整肃,军令森严。辕门左右,明晃晃列几对缨枪;大寨东西,雄赳赳排两行画戟。建牙吹角,依稀光弼旌旗,喝号提铃,仿佛亚夫壁垒。守卫的,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非此河上翱翔;防护的,一个个人裹甲,马加鞍,岂似军中作好、满营如荼,总奉元戎驱遣。班声动而北风起,诚堪令川岳崩颓;剑气冲而南斗平,洵足使云霞变色。真个宁为百夫长,果然胜作一书生。
二人逊入后堂,讲礼叙坐。尚文道:“不才自与表弟相别之后,即至先君任所,依旧弃文就武。先君为我联下一头姻事,乃同僚巫总兵之女。迎取过门不上半年,巫氏病故。先君、先母亦相继弃世。不才终制之后,便改名叫做薛尚武,袭了世爵,仍为兴安守将。适直彼处土贼窃发,不才设法剿平。朝廷录此微功,升为防御使之职,移镇郧阳。近又奉敕兼镇襄郡,故驻扎于此。襄州去此不远,正拟躬候,只因到任未几,恰值征西都督李茂贞发回荆南的兵丁在此经过,茂贞约束不严,军无纪律,不才保护地方,不敢轻离孤守,又恐这厮们骚扰不便,特遣钟爱传令禁约。方才更欲亲往督促他们起身,不想却得与贤弟相见。请问贤弟为何来到这里,姨夫、母姨一向好么?”梁生垂泪道:“先父、先母相继弃世,已将三年矣。”薛尚武道:“原来姨夫、母姨俱已仙逝,不才因路途迢隔,失于吊奠,深为有罪。”梁生道:“小弟亦不知尊大人与尊夫人之变,甚是失礼,彼此疏阔。今日幸遇钟爱,遂得望见颜色。”尚武道:“贤弟为甚身冒兵险来至此处?”梁生道:“只为自己婚姻之事,故冒险而来。”尚武道:“贤弟已联过姻了么?”梁生叹道:“甫能联得转一头姻事,不想又有许多周折。”尚武叩问其故。梁生先把赖本初忘恩负义,迁移去后不相往来,忽地为栾云来求买半锦,并不提起桑家姻事,直待张养娘报知,方得联姻的话说了一遍。尚武道:“贤弟一向难于择配,今幸遇文才相匹的佳偶,又且两锦配合,天然凑巧,最是难得。可恨赖本初那厮受了贤弟大恩,偏不肯玉成好事,反替他人使奸细,天下有这等丧心的禽兽,我恨不当时一拳打死了他。”说罢,气得咬牙切齿,怒发冲冠。梁生道:“这还不足为奇,更有极可骇的事。”因又把梦兰小姐被逐,自己与梁忠买舟追来,于路遇了反人,失却半锦,主仆分散的情由细细说了。尚武道:“此必赖本初因栾云谋姻不成,指唆他赶逐桑小姐。那中途骗锦的人,也定是本初所使。但可疑者,不是那人到你船里来骗你,到是你去乘他的船,因而被骗,这便或者不干本初之事。如今也不难处,我既移镇此处,襄州也是我统辖之地,待我行文到彼,着落该州官吏查捉姓景的公差来拷问,便知端的。” 梁生道:“多承美意,但今骗去小姐所赠之锦还不打紧,只不知小姐被逐到那里去了,小弟一路寻来,并无踪影。”尚武道:“贤弟若寻到这里,却是走差了路了。这里一路兵丁充斥,男人尚且难行,女子如何去得?”梁生道:“小弟正恐他女子家不知利害,贸贸而来,故特地要追他转去。不想竟无下落。”尚武道:“这不难,待我替你寻访一个的实便了。”遂唤提辖钟爱付与令箭一枝道:“你去查点那些过往兵船,可有女妇夹带。如有夹带都着留下,以便给还原主。并催促他们作速赶行,不得迟延停泊。”又唤两个牙将,各赍令箭分头前去查问沿塘附近的民居,可有别处女子流寓在此。若有时,都报名来。又把令箭一技付与一个军官,教他往襄州查捉本州姓景的公差,解赴军前听审。一面探问梁相公家老苍头梁忠可曾回来,一面私访栾云、赖本初近日作何勾当。钟爱与牙将军官各各领命去了。尚武置酒内堂,请梁生饮宴。梁生想着梦兰,那里饮酒得下。因尚武殷勤相劝,只得勉饮几杯,不觉沉醉。尚武命左右打扫一间卧房,请梁生安歇。梁生有事在心,如何睡得着。因见案上有文房四宝,遂题词一首,调《二郎神慢》:
心惊悸,问王女飘流何地?恨临去,曾无一语寄。前途远风波足惧。只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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