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2/3页)
复回甲家,乙不至。至晓遍寻踪迹,于一竹丛中获一尸,乃乙也。随身有轻赍物,皆不见。妻号恸,谓甲曰:“汝杀吾夫也。”遂以甲诉于官,狱久不成。有一吏问曰:“乙与汝期,乙不至,汝过乙家,只合呼乙,汝舍乙不呼乃呼其妻,是汝杀其夫也。”其人遂无语,一言之间,狱遂成。
游竩,师雄殿院子也,知真定县时,朝廷新得燕山,其仓廪北人皆席卷去,燕山大饥,朝廷命府州县输粮调牛车,所在鼎沸,【阙。】惟竩寂然无所为。吏人惧,更进言之,曰:“姑去,诉县粮已集将行矣。”吏人皆叩头,言罪不细,且此事非仓猝可办,今尚未蒙处分,奈何诸县且行矣?竩曰:“候诸县行,乃白。”已而,诸县皆行,竩乃遍召其民曰:“输粟事如何?”民咸曰:“晚矣。”竩曰:“不然。吾所以不敷汝粮、调汝牛车者,正以吾自有粮在燕山故也。”民惊曰:“如何?”竩曰:“汝第往燕山,固自有粮也。汝每乡止择能办事者数人,赍轻资往籴之。”民皆惘然,遂敷出金银,一一为区处毕。临行,又谓其人曰:“有余金,当盛买牛车以归。”民至燕山,所在粮运坌集,米价顿落焉,河北等路米有余,遂籴纳之。先至者以粮兑,久不得纳,皆卖牛车以自给,其遣人遂以余金买之,皆乘而归。后其事达朝廷,遂擢竩为河北运使。
邓光祖知严州某县时,当绍兴中,国家方创都钱塘,所需林木甚大,期且急,所在鼎沸,而光祖殊不经意。乃徐集诸里正各置之,即以朝廷所降木色丈尺人一纸,令各具其界中凡寺凡庙凡驿凡官道有木与所降式样合者,供不得脱一根。既供,乃令匠往视之,皆合。遂令里正伐之,官特与粮,不须臾,木乃大集,所得倍其数。他郡县皆望青斩伐,所残人家墓及民家要害甚众,而吏复夤缘求乞于其间,所在骚然,惟光祖丝毫无侵于民,且不出一吏,所得乃过诸县。二者颇相类,故并及之。
有落解者,作启事痛诋试官。时丁葆光为试官,复其启曰:俯知有司之不明,仰见君子之所养。又云:当俾志气塞乎天地之间,无使精神见于肝膈之上。又曰:韫匪而藏,何妨于待价之玉;踊跃自试,真所谓不祥之金。
郑毅夫以国子监第五人发举,意不平,为《谢主试启事》云:“李广事业,自谓无双;杜牧文章,止得第五。”此犹可也,又云:“骐骥已老,甘驽马以先之;巨鳌不灵,置顽石而在上。”
子韶言,旧间巷有人以卖饼为生,以吹笛为乐,仅得一饱资,即归卧其家,取笛而吹,其嘹然之声动邻保,如此有年矣。其邻有富人,察其人甚熟,可委以财也。一日,谓其人曰:“汝卖饼苦,何不易他业?”其人曰:“我卖饼甚乐,易他业何为?”富人曰:“卖饼善矣,然囊不余一钱,不幸有疾患难,汝将何赖?”其人曰:“何以教之?”曰:“吾欲以钱一千缗,使汝治之,可乎?平居则有温饱之乐,一旦有患难,又有余资,与汝卖饼所得多矣。”其人不可。富人坚谕之,乃许诺。及钱既入手,遂不闻笛声矣。无何,但闻筹算之声尔。其人亦大悔,急取其钱,送富人退之,于是再卖饼。明日笛声如旧。
刘若虚言,京师有富人,欲得一行头,难其人,有人荐一人以往,富人却之。其人谓其所荐曰:“某何以得却,幸试问之。”荐者问富人,富人曰:“我观其人不能忍饥,此不足掌財。”荐者告其人,其人曰:“某诚不能忍饥,只能忍饱。”富人闻之,遂召用之,果满意。
子韶言,某在史馆,方知作史之法,无他,在屡趣其文耳。
俞与材说,其所知史保人,家京师,有卖勃荷者【京师呼薄荷为勃荷也。】其家常买之。一日,天大暑,勃荷者至,渴甚,乞水于史。史乃以尊酒劳之,其人遂感激而去。后京城被围,史缒城出,时城外悉已煨烬,四顾,人马复寂然,史茫茫然行野中,忧恐甚。俄而,见茅店两间,史急趋之,则一人家。主人见史,大惊曰:“官人为何至此?此去咫尺,即大兵,不可前,幸当留此。”所以慰藉史者甚厚。史乃问:“汝为谁?”其人曰:“官人忘之乎?即卖勃荷者也。异时尝蒙官人尊酒之赐,时不忘,今日官人幸至此,某报尊酒之赐也。”史曰:“今京师外皆灰灭,汝独能存,何也?”曰:“某与一千人长厚善,故获保全至今。然行即遁耳。”且谓史曰:“斯人今当至,官人宜伏床下。”语犹未毕,所谓千人长者果至,与某人语,久之乃去。史方出,问曰:“汝何为与斯人善?”曰:“家本旅店,斯人曩时作河北商来京师,已十余年,常馆于吾家。吾家待之甚厚,此人常德某,故今始知此人非商也,乃金人间尔。”所谓千人长者遂卫其家出围,史因其人得免。案《金人败盟录》言金人本小国,一旦崛起,今据其间者,乃往来京师十余年耳,则金人谋我国家已久矣。所谓崛起者,非一旦也。史独以尊酒之惠,其人感恩,遂能免于死。恩之施人,其报效乃如此。
法言诎身,将以信道也。如诎道以信身,虽天下不为也。叔祖曰:身所以信道也,道之诎信,系吾身也,岂有身诎而道信者乎?南子,礼所当见也,阳货,礼所当敬也,二者皆礼也,非诎也,孰谓见所不见敬所不敬乎?
杨永功之丧,余在焉。有吊客至,或先哭而后拈香,或先拈香而后哭,二者孰是?余谓先哭而后拈香是。盖其人始死,往见其柩,则哀情已生,是时何暇为礼,便当哭尔。哭毕,乃拈香跪奠,始与之为礼。且今孝子出见,当先与之哭乎?当先致其慰之辞乎?是必先与之哭尔。生死之情一也。故商人先拜而后稽颡,周人先稽颡而后拜,孔子曰:“吾从周。”
六义之说,新义以风、雅、颂即诗之自始。伊川谓,一诗中自有六义,或有不能全具者。六义之说,则风、雅、颂安得与赋、比、兴同处于六义之列乎?盖一诗之中,自具六义,然非深知诗者不能识之。夫赋、比、兴者,诗也;风、雅、颂者,所以为诗者也。有赋、比、兴而无风、雅、颂,则诗者非诗矣。取之于人,则四体者,赋、比、兴也,精神血脉者,风、雅、颂也。有人之四体,使无精神血脉以妙于其间,则块然弃物而已矣。夫惟善其事者,使精神血脉焕然于制作间,于是有风、雅、颁焉。风者何?诗之含蓄者也;雅者何?诗之合于俗者也;颂者何?诗之善形容者也。此三者,非妙于文辞者莫能之。《三百篇》皆制作之极致,而圣人之所删定者也。故三物皆具于诗中,而风尤妙,盖风有含蓄意,此诗之微者也。诗之妙用,尽于此。故曰“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非诗之尤妙者乎?此所以居六义之首也。欧阳公论今之诗曰:“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寄之言外。”知“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此近于六义之颂也;“含不尽之意,寄之言外”,此近于六义之风也。
子尚说,君子向晦人宴息,以谓向晦人宴,众人皆同之,而未尝息。惟君子然后能息,言心之休息也。
叔祖善歌诗,每在学,至休沐日,辄置洒三行,率诸生歌诗于堂上。闲居独处,杖策步履,未尝不歌诗。信乎,深于诗者也!传曰:兴于诗。兴者,感发人善意之谓也。六经皆义理,何谓诗独能感发人善意,而今之读诗者,能感发人善意乎?盖古之所谓诗,非今之所谓诗。古之所谓诗者,诗之神也,今之所谓诗者,诗之形也。何也?诗者,声音之道也。古者有诗必有声,诗譬若今之乐府,然未有有其诗而无其声者也。《三百篇》皆有歌声,所以振荡血脉、流通精神,其功用尽在歌诗中,今则亡矣,所存者,章句耳。则是诗之所谓神者已去,独其形在尔。顾欲感动人善心,不亦难乎!然声之学犹可仿佛,今观诗,非他经比,其文辞葩藻,情致宛转,所谓神者,固寓焉。玩味反复,千载之上,余音遗韵,犹若在尔。以此发之声音,宜自有抑扬之理。余叔祖善歌诗,其旨当不出此。龟山教人学诗,又谓先歌咏之,歌咏之余,自当有会意处。不然,分析章句,推考虫鱼,强以意求之,未有能得诗者也。
苏仲虎说,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孔子系之辞,殊可怪也。曰:隼者,禽也,谁道兽来?射之者,人也,谁道鬼来?如此,安用释为?三复其言,乃知圣人有微旨。盖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释之曰:隼者,禽也,而射之者,人也,而词中本先已参之。孔子乃增一句云,弓矢者,器也。此何理哉?惟射隼者弓矢,今词中乃不见弓矢,是所谓藏器于身也。圣人之旨,岂不微哉!
仁宗尝与宫人博,才出钱千,既输却,即提其半走,宫人皆笑曰:“官家太穷相,【阙。】又惜不肯尽输。”仁宗曰:“汝知此钱为谁钱也?此非我钱,乃百姓钱也。我今日已妄用百姓千钱。”又一夜,在宫中闻丝竹歌笑之声,问曰:“此何处作乐?”宫人曰:“此民间酒楼作乐处。”宫人因曰:“官家且听,外间如此快活,都不似我宫中如此冷冷落落也。”仁宗曰:“汝知否?因我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我若为渠,渠便冷落矣。”呜呼,此真千古盛德之君也!
仁宗一日视朝,色不豫,大臣进曰:“今日天颜若有不豫然,何也?”上曰:“偶不快。”大臣疑之。乃进言宫掖事,以为陛下当保养圣躬。上笑曰:“宁有此,夜来偶失饥耳。”大臣皆惊曰:“何谓也?”上曰:“夜来微馁,偶思食烧羊,既无之,乃不复食,由此失饥。”大臣曰:“何不令供之?”上曰:“朕思之,于祖宗法中无夜供烧羊例,朕一起其端,后世子孙或踵之为故事,不知夜当杀几羊矣!故不欲也。”呜呼,仁矣哉!思一烧羊,上念祖宗之法度,下虑子孙之多杀,故宁废食。呜呼,仁矣哉!宜其四十二年之间,深仁厚泽,横被四海也。
家兄门生有孙力道,在乡校与一同舍舒子进相友善。子进本富家子,后大贫,有孀妇挟二孤累然从。子进既不能为之资,年寖老,嫁无售者,力道深怜之。每自念,使我忝一第,必娶之。无何,力道果登第,时年虽近四十,然美丰姿,贵官达宦争欲婿之者十数,力道皆谢去,遂归语舒氏婚,及舒氏归,已白发满头矣。力道与之欢如平生。呜呼,世称刘廷式之义,谓千载一人,今力道之事,岂减廷式哉!力道蚤年以贫不娶,乃独以教学养遗孤。平生所行,皆忠厚事,然未尝与人言,亦罕有能知者。力道名朝宗,钱塘人,终于江山县丞。
家兄门生有陆虞仲,崇宁初,同家兄赴省试。明日,省榜出,是夜举子无睡者,惟虞仲酣寝如平日。黎明,报虞仲遇,同舍皆噪以入曰:“虞仲公遇矣。”虞仲方觉。乃徐问曰:“彦发遇否?”同舍曰:“偶遗。”虞仲曰:“彦发不遇,吾事不可知。”复酣寝如初。人皆服其度量。自登第后,愈笃学,其在仕路,以风节著,后以监察御史召,未及供职而卒。虞仲名韶之,即子正父也。
二家兄蚤年力学,冬夜苦睡思,乃以纸剪团靥如大钱,置水中,每睡思至,即取靥贴两太阳,则涣然而醒。其苦如此。治《诗》善讲说,其讲说多自设问答,以辞气抑扬其中,故能感发人意,故子韶谓家兄讲说有古法,如《公羊》、《穀梁》之文。然江浙间治《诗》者多出家兄门,前后登第者数十人,而家兄反不第,岂非命耶?曩久困太学,尝有启事一联云:“池塘绿遍,又是春风;河汉夜明,忽惊秋月。”当时太学同舍者皆诵此语。后推恩为某州会昌县主簿卒。家兄讳国光,字彦发。
祸福报应之理,浅言之则不验,深言之则近怪,故儒者之于祸福,可以默会,难以言谈也。古今论祸福者多矣,惟子韶立论,以为唐虞三代之时,圣人在上,其气正,其气正,故祸福之应亦正也。唐虞三代之下,圣人不作,故其气乱,其气乱则祸福之应亦乱也。然其间不能无小差者。尧之圣而丹朱失天下,舜之圣而商均失天下,其善报为何如?瞽之不仁而舜兴,鲧之不仁而禹兴,其恶报为何如?以大概言之,则子韶之论似也。然如向之所论,则祸福之报,莫切于父子之亲。当尧舜之身,故不能无疑,然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本不差毫厘,奈何不达理者指夫颜夭跖寿之事,便疑其不验也。善哉,老氏之言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倘因此言推而达之,则祸福之神理庶乎能默会矣。
子韶省榜中有《春秋》试官,一门生亦与试,其试官尽授以平生所作《春秋》。又云,场中当出某题某题,宜熟记之。有人微知其情,且以告陈阜卿,盖阜卿、宗卿皆《春秋》也。曰:“《春秋》额最窄,此不可不记。”阜卿曰:“有命。”他日考试毕,择明日奏名。是夜,有一试官,忽群鼠斗,不可睡,听之,鼠斗落卷笼中,其试官起驱之,则寂然无有,再睡,其斗如初,审听之,果落卷笼中也。又起驱之,复寂然,如是者三。其试官乃心动曰:“岂是中有卷子乎?”燃烛尽取落卷阅之,果得一书卷大佳。试官曰:“事已定,虽得此何为,姑留之。”明日,试官方会茶,俄而下座有一小试官起白知举曰:“《春秋》止当取二人,取三人已侵他经分数矣。今只取若干卷,于书额大亏矣,乞行处分。”遂袖中出一状称说云云。知举曰:“业已定,奈何?”其试官曰:“固知无及矣,然今日论列之,万一有谪罪,庶几免罪尔。”众试官曰:“去一《春秋》易耳,顾何所得书卷乎?”其夜试官陈鼠斗之事,皆大骇,因出书卷观之,众皆称善。遂出一《春秋》,正其门生也。其《春秋》试官犹争不巳,众人不可,竟见黜。而阜卿兄弟皆遇,岂不谓有天理乎?阜卿名文茂,常州人。
子韶榜中有许叔微,尝梦有人告之曰:“汝无及第分。”叔微梦中遂恳其人,以何道使某可第?其人曰:“分止尔,奈何?”叔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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